在歌手曲婉婷眼中,母亲张明杰的形象是这样的:朴素、坚忍、能干,头发很短,不烫不染,走路特别快,做决定特别果毅。现年59岁的张明杰女士有两个人生角色:母亲和官员。她在这两个角色中展露出相同的性格:强势。
在歌手曲婉婷眼中,母亲张明杰的形象是这样的:朴素、坚忍、能干,头发很短,不烫不染,走路特别快,做决定特别果毅。作为母亲,张明杰像大部分中国家长一样,送孩子去学钢琴,出国念商科,希望孩子顺利毕业,结婚生子,按部就班地过完一生。房产广告中的怡景·森林城,是“国家级小城镇建设试点项目”,“将成为哈尔滨市首个森林城市示范社区。”原定开盘时间为2014年7月,入住时间为2015年3月。但在2015年“五一”节前,偌大的烂尾工地没有施工的迹象,只余看守工地的三四个人。门口的横幅显示,“国家级试点新发镇小城镇施工现场”。
“瞧瞧那规划,乱七八糟的”,一名在镇政府门口的村民说,“都停工两年了,没钱。”
这个尴尬的存在,曾被哈尔滨市乃至国家层面寄予改革的希望。
2008年3月,道里区新发镇被国家发改委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列入全国第二批改革试点镇。按最初的规划,新发镇将把全镇11个行政村,26个自然屯整合建设成建国-庆丰-红旗三个新型社区,打造“三区、两轴、四个增长极”的空间结构布局。
一名负责新发镇小城镇建设的官员向《路标》君介绍,2010年底,新发镇正式开始进行小城镇建设,怡景·森林城是第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占地50万平方米,建筑面积达22万平方米。
官方文件显示,该项目的开发商哈尔滨先发置业有限公司(下称“先发置业”),总投资达50亿人民币,项目始于2011年,计划到2016年完工。项目的规划设计则是由哈尔滨工业大学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进行。
时任道里区副区长的张明杰在当天接受《哈尔滨日报》采访时表示,通过小城镇建设,新发镇将逐步调整产业结构,依托自身区域优势,重点发展休闲旅游、加工制造、现代农业生产等相关产业。
奠基仪式后,怡景森林城继续建设,封顶,直到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停工。
“不好。”面对《路标》君对小城镇建设效果的询问时,上述负责新发镇小城镇建设的官员如此回答,“五年了,国家给的指标都没有交上去。指标期限只有三年。”
职工们无法知道谈判的过程,但最终的结果证明了张明杰的手腕——刘旭东购买原种场资产包的价格是75万,最终由原种场向哈尔滨黎华家居装饰购物中心有限公司(下称“黎华家居”)借款125万成功回购,改制得以继续。
当时,职工们觉得张明杰“做了一件好事”。但接下来发生的种种细节,让他们对张明杰此举的真实动机产生了疑虑。
细节之一是,黎华家居的法人代表魏奇,也是后来买下原种场整体产权的哈尔滨市东江农业科技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东江科技”)的法人代表。“我们转制还没完成,购买方怎么就介入了呢?”职工张国对《路标》君表示。而按照2005年4月哈尔滨市发改委下发的文件,要求原种场“由区政府组织先转为企业,再按企业进行产权制度改革”。
细节之二是,东江科技在接手没多久,就把原种场的整体资产倒手卖给了后来令项目陷入烂尾的开发商先发置业。但这一举动不过是“左手倒右手”,因为先发置业的实际控制人仍然是魏奇。
显而易见,魏奇作为张明杰属意的开发商,在改制还未开始就已“抢跑”,并最终接盘原种场资产并开发小城镇建设项目。职工周治明透露,现任道里区区长曾在谈话中对职工们表示,魏奇已逃往美国。
暗箱操作:国资或被贱卖
为此次改制进行资产评估的机构,是黑龙江源升资产评估有限公司。但据原种场党委书记李雁回忆,2008年,原种场上半年和下半年分别进行了两次资产评估,最终用的是下半年源升评估公司的评估结果,“但是那6000多万,怎么算出来的,我不知道,我们整个改制小组也不知道。”
颇为蹊跷的是,2008年11月,道里区下派一名叫宗艳丽的会计进入原种场,接管了原原种场会计姚胜云的账目。“她把我好多账给冲销了”,姚胜云表示,“然后不让我管事了”。之后,宗艳丽的名字出现在了先发置业财务总监的位置上。
据源升评估公司出具的以2008年11月30日为基准日的资产评估报告,原种场的总资产为1755.15万元,总负债2022.67万元,净资产为-267.53万元。
李雁回忆,当时资产评估报告出来后,张明杰一个个找改制领导小组的成员签字。“因为整个评估过程我们都不知道,我不签字。”李雁说,“张明杰说,不能因为你一人影响改制工作。我说出了事谁负责。她说,她负责。我才签了字。”
总资产1755.15万元,这个评估结果引起了原种场职工们的质疑。“他们把我们很多资产都隐匿了,154万平方米的国有土地只值这个价钱?”职工孙景峰认为。而在当时,原种场所在地段的土地使用权每亩价格约为100万元,以此计算,原种场的总资产中,仅土地使用权一项的账面价值就超过23亿元。
据多名改制领导小组向《路标》君回忆,2009年9月1日,由张明杰主持的职工代表大会在新发镇政府四楼召开,出席领导仅有张明杰一人。“当时张明杰宣布改制已经有买家了,但没说多少钱卖的”,李雁说,“整个会议从召集人员到结束进行了不到20分钟”。
当天下午一点半,张明杰在新发镇政府三楼楼召开改制小组会议。“她在会上宣布,原种场主体已不存在,从现在开始东江公司进驻。现成立职工安置小组,组长就是她自己。所有账本都由东江公司接手。”
职工王建峰回忆,张明杰还曾在会上表示,“改制和职工安置方案已经确认,给你们看也看不懂。”
而多名改制领导小组中成员均向《路标》君表示,自己未能参与改制方案的讨论,也最终没有看到改制和职工安置方案。多名职工表示,“只是在大会上听了一下,没有上墙(公示)。”
周治明、孙景峰等人十名职工因改制方案没有公示拒绝签字,但遭到了解聘。周治明回忆,“当时张明杰就指着我说,‘不签,我就开除你’。”
在张明杰的铁腕推动下,2009年7月17日,原种场资产挂牌整体产权转让,含职工安置费用标的底价是6160万元人民币。魏奇控制的东江科技以底价购得原种场整体产权。
那么,卖给东江科技的原种场整体产权中,是否包含账面价值超过23亿元的土地使用权?《路标》君为此走访了相关主管部门与资产评估机构。
道里区农林畜牧兽医局副局长于同彬称,尽管原种场归该局管辖,并且当时派驻工作人员进驻改制小组,但该局对改制一事并不知情,“是当时的主管领导张明杰具体整个改制和相关事项。”他表示,“现在人被抓起来了,整套材料都已经上交到市检察院了。一切要等调查结果出来。”
道里区国资委也表示,对原种场改制一事并不知情。
负责此次改制资产评估的黑龙江源升资产评估有限公司,拒绝透露任何改制相关信息。
但在《路标》君获得的一份由道里区农林畜牧兽医局于2015年4月20日向先发置业出具的说明中表示,关于土地使用权归属及管理问题,在办案机关未作出正式结论之前,原土地使用及管理仍维持现状。
该份说明也提到,2009年8月24日,《哈尔滨市原种繁殖场产权转让合同》是由东江科技与道里区农林畜牧兽医局及原种场三方签订的。
根据《路标》君获得的两份土地租赁协议,先发置业已拥有原种场土地的使用权。协议显示先发置业曾将辖区内的375.18亩分两次租赁给个体,租赁期一年,共计租金11.2554万元。
无论以哪个标准考量,中标接盘原种场整体资产的东江科技都显得可疑。按照哈尔滨产权交易中心公告要求,受让方必须具备的资质是注册资金不低于9000万元;而东江科技注册资本仅为50万元。此外,公告还要求新组建的企业必须在道里区进行工商注册和税务登记;但东江科技的登记机关为道外区市场监督管理局。
“我们接触了很多不错的公司,不知道为什么最终选择了东江科技。”职工孙景峰说。
东江科技一名参与原种场职工安置工作的前员工李双告诉《路标》君,该公司很早就关注原种场了,通过公开竞标获得原种场整体产权,并包括原种场整体产权中所含154万平方米的土地使用权,“不然(原种场)哪里值6160万元?”
职工孙景峰曾在当地派出所看到当时的三方合同,其中有一句写道,“本次转让包括厂房、办公楼、设备和土地。”但职工多次索要该份合同未果。
规划之变:农业项目变身地产项目
“当时张明杰还在会上强调改制之后,土地性质还是不变,企业继续搞农业,将建设一些农业观光园项目。”改制小组成员、原种场保卫科科长田景祥回忆,“她还许诺员工会被返聘,改制后的企业会帮忙缴纳保险等”。
但是,种种许诺最终未能实现。据上述东江公司原职工表示,当时只是返聘了20余名员工,“那么多人,不是谁都能返聘的,是公司和职工双向选择”。
这十名遭到解聘的员工中,其中一名职工因患病无医疗保险治疗,最终于几年前上吊自杀。
2009年下半年,改制工作一结束,职工们便开始上访,“我们区、市、省都去(上访)了,北京(上访)去了三次。”职工代表张国表示。
原种场的转企改制与新发镇的小城镇开发迅速衔接。2010年年底,原本是原种场的耕地上便开始施工准备盖楼。一开始工地只是挂牌“国家级试点新发镇小城镇施工现场”,之后围上怡景森林城项目的广告牌。
据前述东江科技前员工表示,当时获得土地使用权后,东江科技试图依托原种场下属的新发蔬菜批发市场建设物流基地,还因此于2009年10月21日成立了一家物流公司。但是由于投资方的问题,计划流产,随后才进行了楼盘的开发。
2011年7月15日,东江科技的法定代表人魏奇控制的先发置业成立,注册地点位于原种场招待所。先发置业作为开发商,取得了新发镇小城镇建设项目的开发权。
先发置业一名前职员透露,张明杰的亲哥哥张明喆和侄子张宇也在该公司上班,张明喆担任副总经理一职。另据原种职工王建峰回忆,怡景森林城的农民工到先发置业办公楼讨薪,先发置业职员表示,“找张明杰哥哥去。”张明喆与在《路标》君的电话通话中强调,自己是法人代表魏奇聘用过来的,“我是负责施工干活的”,并表示怡景森城项目并非职工所反映的没有手续,只是“没全交(土地出让金)”。他未就自己与张明杰的关系作出回应。
这是一栋已经使用10年的单元楼,住的大部分是市政府的公务员,“我们一起搬来的。”上述人士表示,“早几年能看到张明杰,人很和气,见面都会打招呼。但是这几年都没有见到她了,一直是曲父一个人住着”。另一名邻居也表示,这几年一直是曲父独居于此,“他们家应该在其他地方买了房子”。
另一名较为年轻的邻居表示,每年都就能看到曲婉婷回来,有时候是冬天,但今年还没见到回来。在该邻居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一家三口,“都是公务员,生活不会太差。”
曲婉婷在音乐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后,终于与母亲实现和解。在2014年母亲节,她还在Instagram上表达对母亲的祝福,“这辈子最想看到的美景就是你脸上因为我露出的笑容”。
至少在短期内,她无法再见到母亲张明杰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