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
杜琪峰与韦家辉
文/李俊 蒋莎(实习) 图/小武
在香港低靡的电影市场格局里坚守了15年后,“香港电影最后的大佬”杜琪峰终于进军内地。在重塑香港文化身份的摸索和内地市场的诱惑两者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但他的目标明确—在内地拍片是为了让老板赚钱,也为了继续养他的香港电影梦。
两次和杜琪峰做访问,都和吃有关。
7年前,在香港观塘。当天是香港金像奖颁奖的日子,杜琪峰中午从外边看景回到银河映像工作室,带着七八个内地记者去公司旁边的餐厅聊天。
他叼着大雪茄,点了一大桌港式点心。他诧异,自己从没去过内地做宣传,甚少有影片在内地公映,居然还会有这么多媒体对他好奇。聊了两个多小时,他离开时大家问:“晚上你去不去领奖?”他执导的《大块头有大智慧》和《PTU》同时入围金像奖,是最热门的得奖候选人。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回头说了一句:“晚上我要开工干活啊,整个剧组都等着我!”
当晚,杜琪峰的影片包揽了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在内的4项金像奖大奖,却没出席领奖。
今年3月初,上午10点,北京某五星级酒店内。美亚娱乐公司的工作人员焦躁不安,不停地走来走去,打电话催促,担心杜琪峰迟到。前一晚,杜琪峰招待北京一帮导演看片,喝了酒,凌晨3点才回到酒店。
几分钟后,杜琪峰抽着大雪茄、踱着方步出现了。这位香港黑帮片大佬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略紧身的细格纹衬衣,黑色的线衣随便搭在肩膀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脚上穿着尖头黑皮鞋。59岁的杜琪峰一直在尝试减肥,穿紧身衣服保持身材。在银河映像的办公室里,还放着一张任达华送的乒乓球台。
拍照时,杜琪峰也没闲着,用粤语跟餐厅工作人员交流,想要一碗在香港经常吃到的上海炒面。按照他的描述,这种面有肉丝、青菜,但是面条粗,像乌冬面。酒店的工作人员翻遍了菜单,都没找到杜琪峰想要的面。算是半个上海人的酒店公关委屈地对杜琪峰说:“你们在香港吃到的一定不是正宗的上海炒面,肯定为了迎合你们的口味而改良过。” 杜琪峰听完,不置可否,就着一碟青菜、一些辣酱,吃完了一碗阳春面。
上海炒面的故事,多少代表了一些保守香港文化人的心态。
香港金像奖主席陈嘉上说:“港片尚有文化分量,是因为有杜琪峰、许鞍华、王家卫这三人标杆式的存在。”香港回归后,精明的香港人嗅到了商业气息,从好莱坞、亚洲掉头回来,进驻北京,准备大展拳脚。陈可辛、徐克都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香港影评人林沛理认为:“陈可辛扮演一个先行者的角色,带领香港导演在作品中加入恢宏叙事的元素,他的《投名状》、《十月围城》就是典型代表。”
而对于迟迟不肯北上的杜琪峰,林沛理则评价:“他是香港电影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作者。”
这个性格倔强、脾气臭、张嘴就爱骂明星的香港影坛大佬,不肯跟规则和商业妥协。他成立了银河映像电影制作公司,制作带有浓厚个人风格的作者电影,在香港低靡的市场格局里呆了15年。 2010年,香港电影在数量上不足50部,跌至五十年代以来的最低谷。
2011年春,“香港电影最后的大佬”杜琪峰终于来到北京。3月底,他执导的《单身男女》在内地公映。这部高圆圆、吴彦祖、古天乐主演的都市爱情喜剧,也是银河映像真正进入国内市场的第一部合拍片。不过,年近60岁的他还是在多个场合表态,希望“一辈子只在香港拍摄电影”。
踏入内地的第一步
2010年,闷夏,苏州新区。杜琪峰、韦家辉带着几十个人的拍摄团队,入住了某五星级酒店。
酒店的行政楼层里,高圆圆及其父母,正和吴彦祖同桌吃饭。饭桌靠着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对面是另外一座还没有修好的高楼。 这是《单身男女》在内地的拍摄现场。一会儿,他们将拍摄影片最重头的结尾戏——高圆圆必须做出最后的选择:到底接受哪一个男人?
杜琪峰坐在监视器背后,戴着耳机,紧紧地盯着屏幕。编剧韦家辉罕见地出现在片场,坐在距离杜琪峰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在看已经拍摄好的素材。周围十几个工作人员正忙着跑来跑去,不停地传出粤语发令声。
整个拍摄团队都是杜琪峰从香港带过来的,这些人跟着他拍戏已十几年,是非常成熟、有序的拍摄团队。女主角高圆圆几乎是里面唯一的内地人,所以只要杜琪峰开口讲蹩脚的普通话,高圆圆就很清楚,这是在和她说话。
在媒体探班时间,有人尖锐地问杜琪峰:“如今你都来内地拍电影了,是否意味着香港电影彻底死翘翘了?”这个带着挑衅、喜感的问题一出,现场一片哄笑,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脸上。他仰了仰头,“哈哈哈”干笑了三声,低声说:“不可能,不可能。”此后,再无他言。
几分钟前,杜琪峰还兴高采烈地开了瓶香槟庆贺。一听说探班结束,他用最快的速度走向自己的座位,抓起对讲机,用严厉的粤语冲着工作人员大声喊:“清场,准备拍摄。”周围的工作人员立刻如临大敌,板着脸,开始赶记者离开。 整个探班的过程 不超过1小时,在一分钟之内,四五十人的记者队伍被全部清出了片场。
以香港人的高效率工作方式,杜琪峰在苏州拍了10天,便完成了《单身男女》的所有内地戏份。
《单身男女》作为银河映像进入内地的首部作品,并非偶然。影片故事很简单,单身女高圆圆遇到了两个同样优秀的帅哥吴彦祖、古天乐,无法做出选择。他们分别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男人:古天乐是典型的香港男人,能赚钱、幽默、会逗女生开心,但见到身材火爆的女人就容易劈腿;吴彦祖对感情很专一,但单调、无趣。二选一的爱情选择题,向来是各种经典爱情片的常规套路,杜琪峰一开始就把观众和高圆圆放在爱情抉择的困境里,直到最后才给出答案。
“故事一定是重复的,爱情的方程式永远都没变。但我们希望人物一定要活在当下,电影要讲今天年轻人之间的感受。”杜琪峰说。
编剧韦家辉把故事设定在香港的写字楼里。高圆圆是内地来香港打工的女孩,吴彦祖是美国回来的ABC建筑师,古天乐是典型的优秀香港本土男人。杜琪峰认为,这就是香港的现实,来自不同地方的年轻人走进一间办公室,他们到处跑来跑去,找合适的工作,找合适的缘分。《单身男女》是港味比较淡的轻喜剧,杜琪峰以此来试探内地观众的反馈——“这样我可以进一步尝试拍警匪片。”
苦搏香港市场,“已经完全不合潮流了”。杜琪峰要进入内地拍片,迈出的第一步关键是要安全。事实证明,《单身男女》这类题材没有遇到任何问题,一刀未剪,顺利进入内地。
来内地的二次创业
杜琪峰不喜欢北京。他并没有选择像陈可辛、刘伟强、徐克那样,搬到北京来住。
作为一个老派香港人,他看冯小刚的电影,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个人喜好很显著,他最喜欢的导演还是张艺谋。他几乎看过张艺谋的所有作品,认为他的作品有戏剧感,演员性格突出。他喜欢孙红雷、尤勇这批人,觉得这些年纪大点的内地演员和他一样,身上都有些怀旧情结。
最近,杜琪峰正在云南拍摄另外一部爱情喜剧《高海拔之恋2》。在云南已经呆了1个多月的他,因为不习惯当地饮食,带了香港的厨师为他做饭,还时常念叨家里的8条狗。
杜琪峰对来内地拍戏并不陌生。他的电影都是紧跟着香港现实的变化,经常会出现内地元素。《孤男寡女》中,郑秀文、刘德华出差去深圳的情节,已经影射了当时深圳老板财大气粗、假货泛滥的现实。 1979年,杜琪峰、刘松仁联合执导了影片《碧水寒山夺命金》,整部电影的拍摄都是在长春进行。1998年的《非常突然》里,林雪是一个满口河南话的内地客,因为生活困顿打劫银行。刘青云的一碗盒饭,让他什么都招了。
杜琪峰
杜琪峰与韦家辉
杜琪峰和韦家辉的工作方式很特别。两人在香港拍戏时,杜琪峰在片场坐镇,韦家辉在公司写剧本,中间由助理游乃海传递剧本。一旦剧组需要到内地来拍戏,韦家辉就会亲自出马,和杜琪峰同时呆在片场。韦家辉的理由是:“香港很小,拍戏的地方很近,有什么状况随时处理。而且在现场,永远是一个人发号施令比较好。但是在外地,可能就需要我们两人更集中地工作。”在《单身男女》的苏州片场,韦家辉便一直呆在杜琪峰旁边。对他们两人来说,在内地拍戏经常要想办法应对围观的群众。
《大块头有大智慧》曾在山西取景。韦家辉记得,有一场拍刘德华的戏,引来当地许多群众的围观。为了看刘德华,他们爬车、踩凳子,最后居然爬到了树上,影响了剧组的拍摄。最后,剧组动用各种器械,才把这些人挡在了背景后面。
在香港,杜琪峰的绝大多数电影就是在闹市街头拍摄,香港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到了内地,韦家辉反而很难理解粉丝的疯狂:“我们没想到内地的影迷这么热情,但又不能让他们站在现场,这样拍戏就比较麻烦。”
“内地市场是一个大问题,香港电影人不能不面对。但内地市场太大,怎么去把握呢?”杜琪峰很早就意识到内地市场的重要性,他的犹豫在于,怎样才能让自己和这个市场融合的同时,还能保有个性。他说:“我的理想是,必须保留在香港拍片的做法和观点。”
私下里,杜琪峰早就开始为进入内地练兵。2007年他拍摄的爱情片《蝴蝶飞》,便是一次试水。 他放弃了一贯边拍边写剧本的方式,专门买了香港金牌编剧岸西的现成剧本,打算老老实实照着剧本拍。他也是第一次和内地明星合作,邀请李冰冰作为女主角,男主角则是台湾的周渝民。剧中所有人都讲普通话。杜琪峰说:“香港导演迟早都要进内地拍片,我想试一下,如果我拍一部国语片,看看到底能拍成什么样。”
然而,这部人鬼恋的影片在内地公映后,反响并不好,多数人认为这个“怪胎”根本不像杜琪峰的作品。《蝴蝶飞》的尝试以失败告终,香港票房仅105万港币,内地票房则是800多万人民币。在杜琪峰看来,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我早就知道这片不会太卖座,但值得尝试。”
如今这部《单身男女》,拍摄灵感来自10年前的旧作《孤男寡女》。有趣的是,这两部影片都肩负着拯救银河映像的重任。
“这是一部对银河映像有特殊意义的电影。”提起《孤男寡女》,杜琪峰至今都意味深长。1998年,港产片的产量已经从原来每年近200部,急跌到85部。1996年,银河映像创立,1997年,拍了第一部电影《一个字头的诞生》,1998年拍了《暗花》《非常突然》、《真心英雄》等多部影片。这些影片黑暗凌厉、风格十足,却不卖钱。公司负债累累,没钱交房租,时刻都有关门的危险。
作为公司老板,杜琪峰不得不面对现实,解决困境。2000年,他进入中国星电影公司担任制作总监,希望这些行政工作能给银河映像找到更多的资源,减轻债务。也就在那时候,他和韦家辉决定拍摄商业喜剧《孤男寡女》,该片最终拿下3521万港币,成为当年的港片票房冠军。《孤男寡女》给困境中的银河映像找到了另外一条求生之路,此后,杜琪峰带着 团队开始学用两条腿走路,一边为老板拍赚钱的商业片,一边为自己拍摄风格化影片。次年,银河映像出品的《瘦身男女》拿下4000多万港币的票房,郑秀文也由此成为香港的喜剧天后。
10年后,韦家辉提出再拍“男女”系列电影,开启了银河映像的二次创业史。这一次,是要敲开内地市场的大门。
文化身份认同的危机感
回归10多年后,香港的创作人仍然在摸索,为重塑香港的文化身份而苦恼。杜琪峰就是苦恼、犹豫中的一分子。
“在今日香港不断萎缩的 电影工业,和浅薄张狂的恶劣文化气候下,不肯妥协需要很大的勇气。杜琪峰的不肯妥协,包括对他自己、对客观环境。” 香港影评人舒琪说。
银河映像创立之初,杜琪峰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电影品牌特色,重视原创,并且要立足香港,拍香港人对香港的看法和感受。”现在来内地拍电影,每个人都会问,这是否算是妥协,杜琪峰点头默认。
内地合拍片浪潮涌动,港片表面上回暖,其实市场还在萎缩。统计显示,2010年,香港电影在数量上已经不足50部,跌至五十年代以来的最低谷;《叶问2》以4331万港币,成为港片票房之首。2009年,港片票房冠军《花田喜事》,票房仅2466万港币。回想1986年的港片票房冠军、吴宇森执导的《英雄本色》,当时便已能拿下3400多万港币票房。在20多年后的现在,物价飞涨,制作费用上涨,港片的票房却还停留在原地。在内地,1987年的票房冠军《红高粱》,票房400万人民币;去年贺岁档的《让子弹飞》,却已经迅速刷新了国产片的票房纪录,达到7.3亿人民币。
这种环境下,杜琪峰还在死守香港市场。银河映像最近几年的影片票房都相当惨淡:2008年,《文雀》收入559万港币;2009年,他的首部英文片《复仇》收入162万港币;《意外》523万港币;《PTU2机动部队》390万港币。
为了生存,杜琪峰的影片制作成本都非常低廉。《枪火》只花了250万元港币,《 PTU》 用了400万港币,《文雀》前前后后拍了3年,也只花了 800万港币。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取舍的问题。
杜琪峰把自己的电影成本控制在1000万港币左右。他说:“我不奢望拍六七千万的大片。现在的大片,最花钱的地方,就是请大明星的费用。”1000万港币的制作费,也就相当于800多万人民币的投资,在内地属于超低成本的投资规模。用内地导演张一白的话,“现在制作费用飞涨,800万以下的低成本,怎么可能拍得出好电影?”如今内地一部普通都市爱情片投资都在3000万左右,六七千万只能算中等规模,动辄上亿的影片才算是大片。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投资已超过6亿人民币,把大片的投资规模又拉上了一个台阶。
杜琪峰试图向海外市场找出路。2004年,他带着警匪片《大事件》参战戛纳电影节,在国际影坛崛起,成为国际电影节的座上客。《大事件》以纪实的手法,长镜头的突破,惊艳戛纳,有海外记者惊呼:“这是最好的香港类型电影。” 昆汀·塔伦蒂洛认为,杜琪峰的《***》是“当年最好的电影”。不过,2008年他第一部以法国资金拍摄的英文片《复仇》,香港票房收入却不到200万港币。
香港影评人舒琪认为,杜琪峰作品中的作者气质、香港情 结其实拒绝了很多观众,比如,《***》便拒绝了一批他已经赢得的西方观众。在舒琪看来:“所有香港以外的观众都无法百分百领略《黑》的趣味,因为这部电影义无反顾的香港身份与气息。从他的语言运用,到故事的文化背景,以至于人物的名字、衣服、服饰、对白的语气与音调,都充满着地道的香港味道,可堪玩味。”
2006年年底,承载了几代港人集体记忆的天星码头面临拆除,引发了市民与港府的对立冲突。当时,在拍摄《文雀》的杜琪峰心里也很不舒服,随即决定调转拍摄方向,重新将这部戏改成怀旧的感觉。“趁未拆光之前,用电影将它们记录下来。”杜琪峰说。
于是,《文雀》里保留了许多香港的旧场景,包括孙中山博物馆、英皇书院、荷里活道的旧警署、中央书院和附近的茶餐厅、冰室等。杜琪峰说:“ 我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对香港的土地和人都有一份难舍难分的感情,才会拍这样的电影。”
许多内地电影研究者,已经把杜琪峰的作品看作香港后工业化时代的文化符号和独特景观。它全方位、多元化地关照了1997年前后,香港社会、香港人的文化心理,以及香港电影的变化。
最近几年里,不断有人来找他拍大片,杜琪峰却并不心动。“我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不需要到别处拍片。如果能够在香港拍戏,终身作为一名导演,我已经很知足了。”杜琪峰说。他熟悉香港,知道怎么利用香港的场景来表达自己的想法。现在连找上门的国外投资方,也要迁就他的工作方式,比如必须在香港拍摄。
杜琪峰
杜琪峰与韦家辉
杜琪峰坐在记者对面,吃着汤面,说话声音很轻,但很固执。他说:“由于时代改变以及社会、经济上的问题,你可以拍一些不属于你的电影,但是最终目标一定要做一个导演该做的事情。不能每次都是为别人去做、只为吃饭去做、为钱去做。如果这样,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B=《》
T = 杜琪峰 Johnny To
“我还算保有童真”
B:拍《单身男女》,对你来说很容易,也比较轻松吧?
T: 我是觉得比较轻松。他们说我在拍这部戏的时候,连骂人的声音都变小了。原因是,拍摄兼顾的东西不用太多,就是两个办公室之间,演员方面我们也很熟,可能高圆圆不熟。我们每天开拍前才给她剧本,每天都在改,圆圆起初觉得很困难,拍个十天她也习惯了。女主角的戏起初要靠抓,后来越来越好,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性格也是这样子的,会越来越好。
B:还是高圆圆的戏。前半部分我觉得她很像郑秀文,你是不是打算把高圆圆改造成内地版的郑秀文?
T: 这是韦家辉心里喜欢的女主角样子,就接受吧,哈哈。他负责女人戏,所以我没办法。
B: 大多数人会认为拍这种浪漫爱情剧是年轻导演该做的事情,像你们两个老男人居然也能想出那么多爱情的招数,逗大家开心,怎么做到的?
T:我们是从喜剧的角度,而不是单纯地考虑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看什么。我和韦家辉的合作是这样的,不管是写剧本,还是去拍戏,都是按照一个“戏”的传统去做。当然,我们两个和年轻人差不多,都有童真。现在,许多年轻人没有童真,可能他们不觉得珍贵,还故作老成。我发现,现在的童话故事已经没那么容易骗到人了。大家在网上就能沟通得很好,到见面的时候,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这样的东西是随着时代而产生的,现在这个世界,太多的东西可以选择,那么选择越多,人的稳定性便越低。
B: 你的童真会表现在哪些地方?
T:很多时候是表现出一种顽皮吧。我有时候,很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童真,就是比较喜欢玩。但是我玩的时间比较少,偶尔也讲个笑话什么的,但是不多。他们跟我一起拍电影,有时候会感觉很凶,有时候又觉得我很好玩,跟我比较久一点的演员都会明白。
B: 据说你们家最值钱的是红酒。
T:我是喜欢喝酒,以前也不停地买酒、存酒。现在太贵了,买得比较少。我十多年前开始存酒,现在经济发展太快了,什么都买,什么都炒,钱又太多。以前我还买得起,现在都买不起了。同样的酒差不多价格翻了好几倍,原来一千块一瓶的酒,现在都变五千块了,划不来。
B: 有时候,你会觉得做电影人有些悲哀吗?香港电影还没有像这些东西一样,身价暴涨得这么厉害。
T:其实我没有这个感觉,只要是能拍电影,能够去很多地方,这些是人生的经历;钱,我觉得不用太多,但是也不能没有。
B: 这次终于来内地拍戏,算是一种调整吗?过去10年里,那么多人劝你,每一次见到内地记者,他们都会问你什么时候来。
T: 应该是有妥协的成分。当然我也想离开香港,去做一个对比,让更多人看到我的电影。我主要是想把老板的投资变得稳定一些,不能老让他们在香港亏本。
B: 这种改变更多是在心理上的吧,你在感情上能不能接受、适应?
T:是现实的考量。我的很多电影的路线就是警匪、黑帮,所以我遇到的困难会比较多,冲突比较大。现在内地的市场很大,很多电影都很容易拍。这个市场越成熟,观众的要求也会更多。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市场很大,但里面的东西不够。
B: 在这种背景下,很多人担心香港的黑帮片是不是就要死掉了。因为它们没有内地市场,香港本土市场又收不回成本。你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吗?
T: 香港还是有人在拍这种电影,不过都转向警匪片了。现在,真正的黑帮也只有在香港、台湾存在,别的地方的黑帮没有那么严格的制度。
B:你还打算把***系列拍下去,要拍《***3》?
T: 《***3》希望在2015年拍,继续写这个黑帮的世界在回归差不多20年以后,何去何从。我相信黑帮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繁荣了。***在香港有很多年历史了,香港最g.c的时候,有50多万人和***有关。黑帮历史未必会在真正的历史中有记录。
B: 银河映像出品的绝大多数电影,其实潜意识里都是围绕着1997前后讲述香港人、环境、社会变迁,不断地重复这个主题。它对你个人的内心影响也非常大吗?
T:我是上世纪50年代在香港出生的。读小学的时候是60年代,那时候香港很穷。60年代的变迁很大,那时候,我们住在小木屋,家里水不够,还需要到外边去打水、担水;到了70年代,是工业发展的年代,找工作不难,香港开始有很多大企业;到80年代,地产业开始进入,紧接着就是金融产业……香港每一个时间段都会有很多改变,我们在香港出生的人,多少都有些情结。作为一个香港电影人,应该肩负起时代的责任,电影就是从生活里来的,所以我们很难跑出这个真正生活的圈子。所以,要看一个导演不同,是看他的取材,看他在香港的一系列转变中找到哪些可以写的东西,这是我自己比较感兴趣的地方。
B: 1997前后香港的变化,你已经拍了10多年了,接下来,你还会有更新的观察点吗?这会影响到你未来的创作吗?
T: 香港有很大的自由,可以对政府的政策提出意见,其实这很好。但是,政府拿出一些对香港发展的方案,,大家只是讲,没有胆量去做。不像内地,会有“十一五”、“十二五”规划,会有很清晰的目标 。香港那边只是讲什么发展六大产业,其实都没有做好。
“银河映像的格调,就是痛苦的浪漫”
B: 我个人觉得你这些年拍片数量太多了,差不多二十年拍了六十多部片子,而且绝大多数是在最近十多年里完成的。很多影片创意都很好,但如果时间再长一点,打磨得更精致一点,可能效果会更好。
T: 我是很喜欢拍电影,只要有机会,我就去拍。我个人的感觉就是要尽量去做,然后在整个过程中寻找感觉。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作品中想要的感觉,还在从不同方面去尝试。我也不是要拍大制作的电影,就是想踏踏实实地讲好一个故事。我拍了这么多年,就觉得能做一种文学性的电影是最重要的。
B: 你在拍《***》的时候,就是在用文学性的方法去尝试,但是你并不认为它成功?
T:我在学啊。拍《***》的时候我最初有了这个概念,然后便由这个概念开始创作,还要继续找感觉吧。我当时认为,多些文学性的意思是,希望自己的电影能够影响大一些,让更多人能够接受。当时我想,可不可以不走技巧的路线?有的人可能会觉得这没有新意,甚至网上的影评认为我才尽了,没有东西可看了。其实他们错了,如果我再做风格的东西,这个故事就更说不通了。我想做一些原始的东西,就只是讲故事给你听。
B: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想把《***》拍成科波拉《教父》的那种感觉。
T:其实,我拍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忘记科波拉的《教父》。因为,我拍的是香港的故事,和他不一样,他拍的是美国西部的故事。当然黑帮的故事,很多时候都是差不多的,都是有一个大佬要离开这个位置,有一批新人要争权、争地盘,包括他的家庭、他的朋友都会涉及进来。但不同的是,每一个地区的文化不同,这样就讲出了当事人的一些特别的感受。当然《教父》是很经典的电影,我很喜欢,无论是在商业上、还是艺术上都是满分的电影。
B:你的偶像是黑泽明,不是科波拉,你最喜欢黑泽明的哪部电影?
T:我对电影的基础认识,都是从黑泽明开始。他的很多电影我都很喜欢,但如果非要我选,那就是《天国与地狱》、《七武士》。其实《七武士》是我一直反复看的一部作品,我不停地想,当时他为什么这样拍,当时他在想什么……他像一个老师,不断地教我该怎么做。每年,如果我有时间,我一定会找出他的一部电影重新看一遍。他的电影我全部看过,但每一次看的感觉都不一样。可能是自己年龄大了,也可能是我的电影力量越来越小,看他的电影,就能把自己充实起来,从他那里学到东西。
B: 对你自己过去的影片,你最满意的是《柔道龙虎榜》,但是这部电影无论在内地还是香港口碑都很普通,你为什么对它怀有特殊的情感?
T:我不知道你们看的是不是正版,在内地公映的版本其实剪掉了很多。我在苏州拍戏的时候,还在电视里看到放这部电影。香港版本会比较清楚。2003年,香港经历了SARS。那时候,拍《柔道龙虎榜》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从70年代走入电影工业,那时候的大环境都是满怀希望,很多电影电视都是励志的,比如《姿三四郎》、《锦绣前程》等,都能让你看得到明天。我拍这部影片的情怀,正是想把70年代那些人丢掉的东西马上捡起来。其实每一个人都会遇到困难,遇到问题,但是你一定要往好的方面去走。精神上的东西,有的人看了就会觉得很淡,但是对我来讲,这个很重要,可能两个地方的文化意识不一样。
B: 其实香港的影评界,也没有完全看到这些东西 。不被世人所理解,这会不会让你有些失落?
T:我做电影从来都是全心全意地去表达一个东西,能不能令观众喜欢,这个要从观众角度去确定,他们有权去选择他们喜欢的东西。他们说不好,我说很好,他们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也就这样了。《柔道龙虎榜》有我自己的理想、世界观、有一点乌托邦。其实就是:不要问为什么,大家群策群力,这就是我的内心世界。《柔道龙虎榜》有一种很银河映像的格调,就是痛苦的浪漫。因为你永远都会回顾最困难的时候。快乐的浪漫不会比痛苦的浪漫重要。这种浪漫其实是银河映像的一贯作风,也是我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