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聚焦香港配角: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2010/9/10 17:05:24作者:yxlady来源:伊秀娱乐网
”  周星驰和这些香港影视圈未来中坚初出茅庐的岁月,正是邵氏电影公司没落、嘉禾如日中天、新艺城兴起与TVB壮大之时。和周星驰一样毕业于香港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的,还有自1970年代起至今的数百位演员。

《》聚焦香港配角

鲍起静(大食)

田启文(大食)

张达明(大食)

  “黄金配角”李健仁:“如花”只是我的工作

  黄秋生:最毒的不是我的嘴 是我的思想(附图)

  本刊记者 马李灵珊 发自香港

  所谓的香港精神,重要的一点就是“打好呢份工”的敬业与务实,这一次,我们把目光投向那些沉默的香港影视配角演员,可以清楚得看到这一点,和香港电影曾有的辉煌

  8月的香港,和过往的每个夏天一般的炎热而潮湿。四通八达的地铁线像蜘蛛网般延展开来,通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大街小巷簇拥着内地游客,一张张脸上写满的,有初来乍到的好奇,更多的却仿佛久别重逢的熟稔。

  《旺角黑夜》、《月满轩尼诗》、《情陷夜中环》、《庙街十二少》,这些港片就是香港最好的导游。站在九龙观塘任意一条街道上,都会油然而生似曾相识的亲密感——仿佛突然穿越于杜琪峰电影的无边的黑夜中,寻找救赎之地;砵兰街和油麻地狭窄的街道里,随时会有青葱的惨绿少年擦身而过,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下一个刘建明(《无间道》主角)。在虽从未踏足却早已烂熟于心的香港街道里穿行,就像是亲手触摸属于一代人的温软的回忆。

  以1949年分界,在过去的60年间,香江之畔的这座城市,源源不断地缔造着独属于光影的传奇。早在我们可以亲近香港之前,香港就已用影视剧抚慰、感召并振奋过我们的心灵。少年为小马哥流泪,母亲为大头文心酸,“丁蟹”效应甚至会影响股市。“香港有个荷里活”,几成半个亚洲在某个年代的共识。

  站在尖沙咀“星光大道”上,咸湿的海风日日夜夜都温柔地吹拂脚下方方正正的名牌。年轻的白人男孩儿在李小龙名牌前摆出经典的截拳道姿势,口中不忘高喊“Bruce Lee”,刘德华、成龙和周星驰的名牌前永远游人如织,还有黎民伟、张彻、胡金铨,还有林黛、胡蝶、白雪仙。60年里,历数香港影视人沉浮兴衰,总是风流。

  他们都是香港影视圈这座金字塔顶上方熠熠闪光的明珠,是主角,是俊男美女,也是大明星。但还有一些人,是“死跑龙套的”,是主角的朋友、父母或者敌人,是建起这座金字塔的每一块砖瓦,他们叫配角。

  有些人一演数十年,最终媳妇熬成婆,如鲍起静黄秋生,最终封王封后,是为金牌配角;有些人兢兢业业,演过上百部戏都只有三五句台词,港人称他们为“茄哩啡”,取自英文“Carefree”,意为无足轻重;少数人如田启文能打拼成为幕后重要人物;还有更多人连名姓都无,一概称之为“乜水乜水”(即:“那个谁谁”),一句“二打六”足以蔽之,要到多年后偶有网友发掘,惊呼TVB有个万年出租车司机,才能在20年后被报章翻出个阮毅雄。

  很难忘记李健仁狂挖鼻孔的“如花”,吴孟达的二当家,罗兰的鬼婆,或者是秦沛塑造过的上百个爸爸。总有那么一些瞬间,荧幕上闪现出他们的笑靥,观众会指着大叫,这不是那谁谁吗?认得他们,却总叫不出名字。他们于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1960年代,《纽约时报》评价时值蓬勃发展期的香港电影“尽皆过火,尽是癫狂”,这本是一句带有轻蔑含义的玩笑之语,却精准勾勒出了香港影视的真正魅力。正是如此处处张狂到极致,不留余地,不讲章法的香港影视剧,才容得下最奇诡的想象、最出格的走向、最辛辣的讽刺和最洒脱的演绎方式。

  相形之下,仍需顾及形象的主角们,还是多了层羁绊与束缚,反倒是这些绿叶们,得以不留一丝情面,不带一分顾忌,用最敬业的方式,“打好电影呢份工”,塑造出一个个经典角色。

  所以,这一次,我们把目光投向这些沉默的配角们。

  制片厂时代的演员

  香港演员,尤其是老演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将表演视为一份普通工作。这本是常识,却因明星制的建立而被湮灭。老演员的敬业与专业,就尤为难得。贵为香港电影金像奖影后的鲍起静,和其先生、知名电影监制方平,都毫无凌人之盛气,为人谦和平顺。年少时做主角,到老来做配角,也毫无不适之感。而聊到兴起处,还会手舞足蹈。

  直到拿了影后,鲍起静还是习惯自己化妆,不愿劳烦别人。吴君如见而大叫,“你现在怎么还能自己化妆。”她还奇怪为何不能。摄影师拍照时,雨后山路泞滑,鲍起静自己爬上爬下,毫无怨言,手中的包宁可放在泥地上,也不愿劳烦他人。而与他们同代的邵氏影星如姜大卫、谷峰,也一样极好说话。这或许与他们共同出身于大制片厂时代有关。

  成立于1950年代的爱国影视公司“长凤新”(泛指长城、凤凰、新联三家左派影视公司),与邵逸夫成立的邵氏兄弟公司和电懋共同开创了香港电影的第一个g.c。“长凤新”主打反映劳动人民的影片,在当时风头无二,而随着大陆政治形势越发激进及电懋老板陆运涛辞世,自1960年代始,邵氏的歌舞片、黄梅调片、武侠片及至后来的风月片开创了商业电影制作新纪元。

  彼时,各家公司都开有自己的艺员训练班。也自有一班固定龙套,由龙套头来负责,需要时呼之即来,一盒盒饭足可打发。而有台词有戏份,稍为重要一些的配角,却多半出自各家的艺员训练班。

  鲍起静与方平就毕业于“长凤新”艺员训练班,接受基本演艺训练的同时,还得下工厂“接受爱国教育”,鲍起静在荃湾纱厂做了3个月纺纱女工,数十年后仍然记得要用膝盖去顶纱布上机器的动作,又在清水湾片场从铺水泥做起,做过配角,再至主角。

  同班同学里,有长相千娇百媚的,长相朴实大方如鲍起静的演员,也因为要“宣传左派思想”而获重用。至于邵氏,则更青睐郑佩佩等美女明星,或者姜大卫、狄龙这样英俊又带一丝侠气的男角。拍的电影种类不同,待遇却都是相似的。那个时代的电影演员,多半都住在集体宿舍,出入起居有公司职员照应,标准远不如今日的纸醉金迷。

  香港是弹丸之地,演艺业十分发达,从业者多,在竞争激烈又带有明显指向性的情况下,演员着实只是一份普通工作,与其他一般无二。当然,所有演员都存过做主角的梦想,但机遇并不垂青每个人。

  午马也毕业于当年的邵氏艺员训练班,演技精湛,却几乎没做过主角。他感叹自己的配角生涯,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跑龙套很正常,能混口饭吃都不错了。我们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也想过走红,但没有遇到机会。”他原名冯宏源,当年影片打演员字幕是以姓氏笔画为序,笔画少在演员名单中可以排在前面,观众容易记住。因此他将本名改为午马。由此也可知,为何当年演艺圈中会有很多女艺人的艺名姓丁。

  际遇相似的还有邵氏固定配角谷峰,被称为“演得比邵氏两大红星狄龙与张彻都多”的他,擅演反派,演戏不计其数,仍然“演什么像什么”。在同一时期内扮演的角色年龄跨度之大令人咋舌。他演过狄龙姜大卫的平辈、情敌、同志,还演过他们的爹。“既抱着姜大卫被分尸后的头痛哭过,也被姜大卫愤怒地捅死过。”在痴迷邵氏电影的老影迷中,他的每一次出镜都会被人津津乐道,演技有口皆碑。由于常演配角,虽然见证了邵氏的整个变迁,邵氏日后制作的明星系列扑克牌中令人意外地没有他的身影,令人唏嘘。

  时过境迁,当年的老演员如今都已洗尽铅华,仍然频繁出现在荧幕上,只是都随着年纪变化而做起了配角。过去十数年香港无线(以下简称TVB)与亚视两家电视台制作的电视剧中,时时都会见到这些出身于老制片厂时代的老戏骨身影。扮演的多为父母或前辈角色,与表演稚嫩的年轻演员一比,更显演技老辣。

  鲍起静更是极端,她在出演电影女主角的同年(1979年),就已成功转型去做电视剧的配角。方平笑称,“内地人说得好听,这叫华丽转型,其实就是调整一下。”她自己则说,“年纪大了,当然要退下来。”甚至连扮演其他女演员最忌讳的母亲角色,对她来说也毫无阻碍。34岁就演《秦始皇》中的刘永母亲,对方只比自己小1岁。她甚至称,自己是在40岁之后,出演《肥猫正传》中的妈妈,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演戏。

  转型后的30年间,她签约亚视,在大小银幕上“做”了多个不同的自己。“长凤新”1982年解体重组为“银都”,曾经答应过要养方平和她一辈子的“国营机构”一夜间灰飞烟灭。他们的境况堪比1990年代的国企下岗职工,握着仅有32万的解散费不知何去何从。幸好心态摆得正,“打好呢份工”的30年里,她和方平都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他们仍然演戏,只是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大侠,而是平凡卑微的中年夫妻,或是人在江湖的何去何从。

  中年之后,他们不再是电影里的主角,却逐渐成为人生的真正主角。方平成为香港电影圈金牌监制,作品包括《窃听风云》、《新宿事件》、《老港正传》。鲍起静则是演戏生活两不误,在亚视的电视剧里令人印象深刻,去年更是重做主角,凭《天水围的日与夜》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当然,他们还出现在许多电影中,比如《无间道》、《月满轩尼诗》或者《兄弟》。几分钟的戏份,几个镜头带过,无关其他,只为乐趣。

  相似的还有姜大卫,在两年前的TVB台庆大戏《珠光宝气》里,他演3个成年女儿的父亲,怯懦软弱暴露无遗,一点都看不出当年那个浪荡儿的影子,和他的哥哥秦沛,或是岳华、谷峰一般,不求名利,但求开心。

  他们都已经体验过了香港影视圈的g.c低谷。配角或者主角,如今对他们来说亦无分别,重要的是仍在这个熟悉的光影世界中工作,造着那些银色的梦,上演着别人的喜怒。这是他们一生的事业。

  艺员训练班的浮沉

  电影《喜剧之王》里,周星驰扮演的尹天仇被人暴打却一动不动,只因在戏里,“死跑龙套”的他是一具尸体,而“导演未喊卡,当然不能动”,这才是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观众在银幕前哈哈大笑,却鲜有人知,这是真事。不过并非发生在他身上,而是与他合作十余年的好搭档田启文的故事。在拍《九品芝麻官》时,周星驰用夹子夹弄田启文的要害处,扮演死尸的田启文一动不动,直至导演喊停,周星驰问田启文会不会痛,田启文如是回答。日后,这一桥段被用在了《喜剧之王》中。

  同样是真事的还有周星驰总是不肯死的桥段,在1983年版的《射雕英雄传》中,周星驰还是个角色小到可以四度出场而不被人发觉的小龙套。他向导演提议“我挡一下再死吧”,却换来了“话不要那么多”的呵斥。

  若干年后,那部《射雕》被网友们饶有兴味地一帧一帧滤过,演兵将的周星驰、刘德华、梁家辉,演侍女的刘嘉玲、演乞丐的吴孟达,演道士的黄秋生,演渔夫的郑少秋,演村民的吴镇宇……名单还可以继续列下去。如今呼风唤雨的大明星们,都曾是无线电视剧里不起眼的“死跑龙套的”。而《喜剧之王》,则成了周星驰怀缅光辉岁月,向不屈不挠的香港影人致敬之作。剧中种种情节,由田启文说来,就是“都是真事,不是我们的,就是听来的。”

  周星驰和这些香港影视圈未来中坚初出茅庐的岁月,正是邵氏电影公司没落、嘉禾如日中天、新艺城兴起与TVB壮大之时。而伴随着香港经济的腾飞,彼时的香港影视圈也在等待机会。

  1980年代,香港影视圈真正的大时代终于出现。香港在两岸三地率先建立起了真正的明星制和电影工业化制度,并通过标准化模式的操作,辅以商业包装宣传手段,以类型化电影出击,在全亚洲乃至世界范围内卓有声名。

  随之兴起的成龙、周润发、周星驰、刘德华、李连杰、梁朝伟,是真正意义上的巨星。成就他们的,是机缘,是时代,也有他们身后的一班演技炉火纯青、收放自如,又舍得自己来尽皆癫狂的配角们。

  和周星驰一样毕业于香港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的,还有自1970年代起至今的数百位演员。承继邵氏艺员训练班,艺员们大多在此训练演戏、形体、理论,再由龙套做起,熟悉影视圈的前前后后。这里走出了周润发、周星驰和无线五虎,还有吴孟达、李子雄和吴君如。在这里,所有演员无一例外,都得从跑龙套开始,一般演员要跑两三年龙套,才能有望演出配角,而能否演主角,就要尽人事听天命了。1976年的周润发,给伍卫国跑过龙套;1980年的黄日华,给周润发跑龙套;1983年的周星驰,则给黄日华跑龙套。周而复始,如是循环,造就着无线电视和香港电影一代又一代的演艺人才。

  更早之前,还有另一家电视台丽的电视(亚视前身)所开办的艺员训练班,如今的无线“阿姐”汪明荃就出自于此。其后的亚视训练班一样培养出许多影视人才,万梓良、何家劲、江华等人莫不如是。某段时间的香港影视圈内,大多数有名有姓的配角主角,都来自两家电视台所开办的艺员训练班。

  日后凭借演配角,光芒甚至盖过主角的黄秋生,当年也出自亚视训练班。1985年出演电影《花街时代》后,他自觉演技不够水准,第二年考入香港演艺学院,成为该校第一届毕业生。他的同班同学共有13个人,其中有一个叫张达明,日后演电影、做编剧,自编自演自导的舞台剧居香港翘楚。时至今日,他们班上仍有11个人从事演艺工作。

  张达明最早只是因为做演员能“沟女仔”而对剧场表演产生兴趣,但学习严肃表演之后,却真的生发了对表演的兴趣。毕业大戏,他排的是契诃夫的《樱桃园》,在美国进修后,对standup comedy,performance show等先锋舞台艺术有了更深的心得。排一台舞台剧《长河之末》,更是演艺学院15周年院庆重点大戏。

  但在严肃表演外,他也出演了上百部香港电影,也一样时不时在无线电视客串一把。他是猥琐的市井小民,是好色的皇帝,也是能言善辩的状师。做惯了高雅艺术,他也并不排斥看似低俗的角色,“一个是事业,一个是职业,job不等于Career,我分得清楚的。”好朋友杜国威也劝过他,趁还年轻,尚有市场,利用电影电视剧来赚钱,待到年老,再追逐自己喜欢的舞台剧。他“听了一半,也算没听一半”。拍拍电影,也做做舞台剧,用商业的钱来支持艺术追求,两不耽误。

  在舞台剧里,他可以做主角,但在电影里只能做配角,他安之若素。“片商都是很势利的,你演得好,但红不起来,卖得不好。自然做不了主角。”所以从《天若有情2》到《志明与春娇》,十几年过去了,每年他的名字都会出现在七八部电影中。即使在香港电影最艰难的2001年,他都拍了11部戏。走出片场,走出“日夜颠倒,只能在车里睡觉,什么事儿都不能做”这种让他很不喜欢的电影拍摄生活,他还是香港首屈一指的舞台剧专业演员、导演和编剧。

  而他的同学黄秋生,则在无线电视从龙套一路演到重要配角,再在各种B级电影里出演杀人狂魔或变态者。在各种角色间游刃有余,他能演出《无间道》里的疲惫与挣扎,也能在《Laughing Gor之变节》里成为不多的亮点。是个“永远都会盖过主角戏份”的配角。他甚至放言,“没有不好的角色,只有不好的演员。”

  也许这句话,对吴孟达同样适用。他被称为“香港电影圈最贵的配角”,身价甚至超过许多主角。同样出自香港无线艺员训练班,同期的周润发日后成了“发哥”,他也成为了影迷心目中的“达叔”。若干年后,他可以笑着回忆当年,“毕业前,我们都在剧组跑龙套,那时我都有台词了,周润发还在后面当布景。”

  做配角做多了,吴孟达甚至做出了心得,明白配角定位只是配合主演。“一部电影90分钟,给配角的戏不会超过20分钟,后来明白做人比演戏更重要。比如四大天王是4条鱼,我熬的鱼汤就会是4种味道。鱼汤味道好不好,关键在于配料。就像四川最出名的火锅一样,主角都是一样的虾啊、肥牛啊,但怎么样才好吃,就讲究汤味了,配角就是那锅汤,看各人有没有秘制配方,我就和成奎安、午马、黄秋生的配料不一样。”

  和演戏保守、形象要求正面的刘德华演戏时,吴孟达会选择收敛的诠释方式。而和周星驰配戏时,在需要观众笑起来的戏之前,吴孟达会早早开始夸张烘托气氛,让观众情不自禁地大笑。他说,“看这样的喜剧,观众的身体应该是慢慢往前倾的。”这种对演配角的精准揣摩,也让他成为身价远超许多主角的香港最贵配角。

  同期的知名女配角里,还包括吴君如和苑琼丹,分别出自无线与亚视训练班。一个是洪兴十三妹,化着夸张的妆容拿着砍刀穿行在砵兰街上;另一个则是石榴姐和老鸨,张着血盆大口,扮丑作怪毫无避忌。苑琼丹说,“丑就要做到最丑,不能保留丝毫的美,我觉得这也是在追求完美”。石榴姐一句“我只不过是尿急,抖了一下”的台词,逗得众人大笑,苑琼丹却为了这样一个“抖了一下”的表情,试到脸抽了筋。

  “千美易寻,一丑难得”的影视圈里,有如此至情至性的女演员,不能不说是香港影人的幸运。

  出自训练班或演艺学院的演员,无论演技如何、地位如何,共通之处就是敬业。即便日后从小荧幕走上大银幕,也依然恪守本分。8月底的香港奥海城,一个无线新电视剧宣传活动正在上演——数十位演员无分角色大小,统统身穿厚厚古装、头戴重重霞冠、化着浓妆出场,其间始终保持嘴角笑容弧度不变,前后左右的阿婆小孩均照应得当。

  宣传活动结束,配角们即刻自行换装,拎上袋子,便回复正常生活。路上偶有师奶认出,打个招呼也就罢了,鲜有人要求合影签名,即便签了,也都以握手拥抱作结,仿似兄弟姐妹般自然。

  即便是戏里的主角,也丝毫没有明星架子。他们距离那些艺员训练班的前辈,那些在大银幕上呼风唤雨的大明星,还相去甚远,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无论是TVB拍戏,还是所谓的“大制作”,演员们都是按照通告,“到点上下班”。在无线的将军澳影视城里穿行,吃食堂,自己化妆,下了班,还有凡俗生活需要料理。

  在这座只有两个免费电视台的城市里,谁不和一两个演员沾亲带故呢?又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巨星呢?演戏,只是一份工作;名利,只是这份工作的附属品。“做好呢份工”,是每个人无需再提的格言警句。

  两名在戏里饰演侍女的小配角笑着携手离去,没人注意到她们。但谁又知道,在发达的造星工业里,她们有没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林青霞或张柏芝。当然,更多的可能性是成为无线电视数千名艺人中默默无闻的一员。跟着固定的监制拍片,一年开工两三部戏,衣食无忧,但也仅此而已。

  只是未来,有谁说得准呢?

  本土配角的消逝

  上世纪最后20年,香港影视行业和经济一样发展迅猛,艺员训练班培训的艺员数量远不能跟上行业所需。大批黄金配角发迹于此,他们或是主角们的发小或亲友,与演艺圈的风雨休戚相关,机缘巧合下入行,如周星驰的好友“如花”李健仁;或是自小醉心于此,长大后苦苦寻觅机会,终于从龙套一路打拼到在圈中拥有一席之地,例如田启文。电影工业曾经成就了他们的梦,于是反过来,他们再成就更多人的梦。

  13岁那年,田启文看了部电影《五毒天罗》,被大银幕上的变幻深深吸引,开始想方设法加入娱乐圈。他没有试过报考无线训练班,没有相符的履历,年龄也不符合。而且,“无线训练班都是俊男美女”。遵从家人愿望做厨师后的他,有机会就讨好来吃饭的演艺圈人士,希望由此入行。对方利用了他,却甩下一句,“带你进这个圈不难,让你留下来才难。”就此作罢。憋着一肚子气的田启文索性由丽的电视的龙套演起。入行数年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委实是句真理。

  第一次拍戏,《十大奇案》。本来是个毫无台词的龙套,田启文因为呆等一天而心情烦躁,副导演走进休息室问,“有没有人懂说话的?”生气的他随口回一句——“又不是哑巴当然会说话。”下一秒钟,两张有台词的纸塞进他怀里,还有副导演的恐吓,“说不好有你好看。”

  龙套变成了一个酒店服务生的台词,出乎副导演和田启文自己的意外,一个长镜头一次过,导演赖水清很是满意,难得有龙套演戏自然不造作还会念台词,索性留了他的电话,表示下次拍戏还会找他。

  田启文自己想,演得自然,全是出自生活经历,做服务生和厨师,都要看人家脸色。不过是“本色出演”。

  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索性加入了丽的电视,3年时间,每年拍的电视剧都不下100集。家里穷,只有一把电扇,还得烧水洗澡,他索性带了个睡袋睡在有空调、地毯和热水器的片场。日子长了,发现演龙套的日子不靠谱,“今天这个戏你演了一个小人物,只要有一句台词,后面的你就不能再做了。我就开始挑角色,有发挥的才能在镜头里看到我,要不然就躲,不让镜头take到,这样才能有更多工作机会。”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跑龙套始终是被动的工作,“要个老人,要个女的,要个小孩我都不能去,不能创造机会。”

  值夜班的剪辑师灯光师困得发慌,他就去和人家聊天,听他们骂导演,怎么能这样拍;骂演员,走位应该这样走才对。没人教,就自己看和听,一点点记在心里。数年之后,终于有机会从龙套晋身演一个弱智青年。为了追求效果,导演决定在暗处架设摄影机,让他扮作弱智青年冲进超市偷东西,来营造最真实的效果。

  “我就冲进去啦,没想到跑出来外面有警署,呼啦啦冲上来几个警察,拿枪对着我。我吓得要死,还要保持继续演。后来他们告诉我,幸好让我举起手来我真的照做了,要不然他们就开枪了。”

  这件事上了香港新闻,戏上映后他的牺牲终于得到了回报。他不再是走在街上默默无名的“死跑龙套的”,人人都会指着他说,“这不是那个傻子么?”

  而在遇见周星驰后,他和林子聪、李健仁、罗家英等人一样,因为周星驰电影,而以配角的面目为整个华语区的观众所熟知。这个绰号“田鸡”的瘦小男人,是《九品芝麻官》里的痨病鬼,是《行运一条龙》里的茶餐厅伙计,是《少林足球》里的三师兄,也是《功夫》里的师爷。他说,“我从来没想过做主角,重要的是参与这个行业。参与这一行之后,就发现要面对现实。主角是一个虚衔,真实的是你有没有市场价值,有才能当主角。主角有卖钱的,有自己掏钱的,还有些是老板要捧你。真正的主角是恰当的,有这个能力,又让人家信服,才能坐这个位置。”

  和田启文比起来,还有更多的配角,是真正的草根英雄。他们是路人甲、茶水小弟、政府官员,也是出租车司机。57岁的阮毅雄的工作就是出租车司机,1988年起,他就在TVB剧集里开始客串自己的本职工作。从《义不容情》到《珠光宝气》,他始终是微微左侧着脸,对着镜头微笑,台词从“你以为是在拍戏么?”到“你到大埔去?”通常只是一句话的分量,却一演就是22年。

  在阮毅雄看来,自己根本就不算个“角色”,22年里,他看着无线电视台的一线小生由黄日华到欧阳震华再到林峰,他从黑黑胖胖的“的士小哥”,到了两鬓斑白的“的士佬”。不变的是好心态——“我这算拍戏么?我没有受过训练,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想都不会想(成名)。”“做好呢份工”的心态,不仅仅体现在做配角,也体现在做出租车司机。

  或许,像阮毅雄这样的草根配角“二打六”,未来会渐渐消失于香港影坛。97金融风暴后,香港影坛一蹶不振,两大电视台只剩TVB仍在坚持制作新戏,亚视已然停工3年。而随着政策开放,为了寻求内地市场,越来越多的香港影人选择进军内地——一位内地电影记者说,“要找香港电影演员?到北京和横店去都比在香港多啦。”

  已经很少有独立演员存在,大多数演员都选择签约某家电影公司,或是与TVB签约,形式多样,可以是“部头约”,也可以是“长约”。“不这样很难活下去吧。”方平说。而鲍起静和田启文也都承认,现在的境况,对于香港配角来说,是“远不如以前了”。

  在和内地演员的竞争中,他们也处于劣势。在近10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评选中,获奖者只有一个张柏芝是年轻的香港演员。除此之外的惠英红、鲍起静都是老树发新芽,内地的周迅等强势抢滩。而最佳男主角虽然仍有香港人的面孔,但却都是些20年前就已活跃在影坛的人物。

  “很难有新鲜人再出来。大家都爱用明星,以前有艺员训练班,还能够再捧一捧新人,现在中生代演员和新生代都太少了。”方平说。为了内地市场,这几乎是必然的牺牲。香港电影想要在国内顺利上映,除却一大堆繁琐的审查,还必须有内地演员参与。不管这些内地演员是否在香港电影中表现得格格不入,他们都必须存在。像陈道明在《无间道3》中一样的违和感,还时时存在。而人工更便宜的内地配角,毫无疑问拥有更广大的市场和更强大的竞争力。

  更严重的是幕后班底的萎缩,现在最流行的制作模式是香港导演+港台男演员+内地女演员+内地市场和制作班底。化妆场务这样的幕后角色,除了那些业已成名的大师,几乎都要北上“求碗饭吃”。在这样的境况下,那些土生土长的配角们生存艰难,自是不在话下。

  他们也开始自寻出路。张达明坦言,在同样的条件下,他现在更青睐去内地拍片,因为内地的观众群更多,市场前景也更辽阔。13亿,听起来就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数字。不过,在同样的条件下,“哪个给的钱多我就去哪个咯。”他很坦诚,坦诚本身,也是敬业的一种表现。拿一份钱,就出一份力。

  而内地“奇怪”的电影审查制度,也让香港影人很无奈。他们不是不想拍出好片子,但很多时候,这不是个人力量能够决定的。“你知道吗?最近有部刚上映的片子,里面有一句台词叫‘房中术’,审查部门要他们删掉。因为这个听起来像是‘防御中国的招数’。”田启文两手一摊,“还有什么‘五体投地’不能出现,因为这影射民族宗教!”

  在处处都是禁区的情况下,香港影人开始艰难的自我审查。那个“尽皆过火,尽皆癫狂”的香港电影黄金时代,或许真的一去不返。而留给那些在那个时代里演尽了三教九流、看惯了世态炎凉的配角们的发挥空间,也自然不复存在。

  他们有些人离开了光影世界,做起了生意;有些在无线电视台每年都要开拍的数十部肥皂剧里,演起了家长里短却得心应手的婆婆妈妈;还有些则投身了内地博大的影视市场,在永远只“宣传忠君爱民”、重复了30年的喜剧段子仍然乐此不疲的古装戏里卖力地跳上跳下,被所有娱乐记者和现场工作人员传颂着“香港演员都很敬业亲民”的佳话。

  无论做什么,对他们来说,都只是“打好呢份工”而已。反正,没有烂角色,只有烂演员。(感谢魏君子、简芳、徐庆华对此文的帮助)

热点推荐

猜你喜欢

大家都在看

娱乐八卦

美容护肤

情感口述

美体健身

服饰搭配

拓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