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红
李少红说,已经尽力了
导演李少红接受采访
从筹拍之日起,新版《红楼梦》(旧版 新版)便经历了一系列的话题风波。临危授命也好,身不由已也罢,李少红接下了这块烫手山芋。诸多的事实表明,《红楼梦》都不会是一次平静的创作。
三年之后,新版《红楼梦》终于与观众见面。它在赢得赞誉支持的同时也惹来了无数口角官司。不管如何,李少红说,我尽力了。“我对《红楼梦》充满了感情,一景一物、一个演员一句台词,我都无比熟悉,一部《红楼梦》拍下来,等于几乎我演过了所有的角色。新版《红楼梦》就像我的女儿一样,生儿育女不容易,现在女儿要嫁出去了,谁都希望能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嫁。”
珠穆朗玛峰永远在那儿
《红楼梦》作为四大名著之首,所竖起来的标杆,实在太高。
以至于从新版《红楼梦》开拍之初,就意味着这不是一次私人化的创作。而对于李少红而言,也是她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高调的拍戏,“这也是我当初接这部戏一个最大的顾虑。《红楼梦》从第一天开始它就被公共化了,你可能要用和以往创作规律不同的态度和方法去面对它,我开始很不适应,就好像把我扒光了放在大街上,每一个态度和过程都要公开,我觉得跟一般的艺术创作规律是不一样的。后来我想通了,这是这部戏的特殊性,因为《红楼梦》这样一个古典名著,这部戏才有这么大的感召力,每天去挡去躲,还不如迎面而上,这也为我们创造了另外一个宣传《红楼梦》的机会,如果能把更多的人导向《红楼梦》这本名著的文化上和人文的内容上,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我们在这儿做这一件事,不就是因为我们大家喜欢这部名著吗?”
记得《红楼梦》还在筹备阶段的时候,接受笔者采访的李少红,曾说,“我没觉得有太大挑战性。”因为在此之前,有意或者无意的准备,已准备很久很多,“我的确做了很多功课,没有去拍传统的文艺片。以前我们不太重视各种电影技术手段的表现力,这些年我侧重在这个方面做了些尝试,所以我现在才敢接拍《红楼梦》,电影是拍出来的,绝不只是谈出来的想出来的写出来的,这就是电影艺术的特殊性。”
李少红说,重拍《红楼梦》有点像登珠穆朗玛峰,没有说有人登上顶峰了,其他人就不再去登了。每一代人都在不断地去登这个高峰。“爬不上去是我能力的问题,但是珠穆朗玛峰永远在那儿,它有它的高度,一直存在。无论是哪部名著的重拍,我想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就是发扬中国的文化。重拍不仅仅是艺术创作的过程,也是一种回味,是传承民族文化的过程,因为我们老在讲民族文化,但停留在空泛的概念上,这是个很具体化的过程。”
李少红将《红楼梦》定义为一部超级电视剧,所以就不能按照常规电视剧去构想,“《红楼梦》是一部那么好的古典名著,我们没有理由按照自己的意志去颠覆它,所以会有很多限制,但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分寸后,就在限制中找到了最大的自由。我要做的是在艺术化上下功夫去拍好这部戏。这是第一次完完整整按照原著来拍摄,我确实不是红学家,但我懂得怎么拍成戏,懂得其中的艺术含量,对于一部影视作品来说,这些技能足够使。在现有的拍摄水平支持下,我们要尽力按照原著去呈现,小到每一个水杯、大到每一处场景,在原著里都是有很细致的描写,它是一个具体的、有价值的事物,我们不能随便去更改它,而是要去尽最大能力去呈现它。艺术以外的东西可能就是我个人无法控制的。”
如今,困苦已过,艰难已走,尘埃落定。面对大家的检验,李少红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名著在不同时代都会有人去演绎它,重拍是一种对历史和文化的再认识。21世纪我们重拍《红楼梦》,也许到21世纪末还有人要重拍。所以不要担心身败名裂的问题,我的水平和历史时期的水平就这样。”
“比我强的人多的是。只是在特殊的情况下,特殊的地点,特殊的人,特殊的机缘凑在了一起,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又在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时刻,传统教育的惯性导致了我的决定。到今天为止我都很难确定,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困难重重的时候,撑不下去的时候,被骂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我后悔莫及。但看到精美的样片,心血创造的劳动成果,看到那些栩栩如生的镜头,又像看到即将出生的婴儿,我又激动不已,忍不住想要保护他。但还是会被恶梦牵连,拍不下去了,惊出我一身冷汗。”个中艰辛,难以道尽。
别人看来很写实的东西,在我眼里就成了意境
《红楼梦》可以拍出若干个版本,立意与审美都有许多种,而李少红只是想讲一个青春和成长的故事。曹雪芹是用青春、情感这条线来讲述背后的愤世嫉俗,他通过对建筑、场景、服饰等方面的描写,无形中带出了那个时代和那个阶层的社会生活、伦理道德。这是李少红看到的一条清晰主线,“叶锦添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真实,他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他说他感觉《红楼梦》就是一部《恶童日记》。如果把这本书带到这个光环下,不考虑这本书的文化背景,我觉得他这句话并不为过。因为这本书有很多光环,历史的、文化的、时代的等等各种背景,你就觉得它遥不可及,怎么都不合适,怎么都不全面。但如果你只是把它看做是一个优秀的文学作品,那就都可及。每一个时代的人对同一个事物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我希望它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理解的,不是我个人爱好的,是这个时代对这本书理解的角度。”
而李少红将要给观众展现的红楼重点全在四个字——亦真亦幻。“曹雪芹统领《红楼梦》只用了四个字——亦真亦幻,但这四个字真的能难死人!曹雪芹是一个影像艺术家,他的文字视觉性太强了。他用意境来写心情、写人物,用景物、用服饰等细节来写人物,这些手段,很多现代人都望尘莫及。但对于拍摄来讲,要表现出他笔下的意境简直太难了。”
所以逼得李少红必须用电影的手法来拍这部电视剧,否则绝拍不出她想要的意境。包括镜头、灯光和置景等各个方面,很难,但是必须这么做。“现代的技术条件使我们能够更有办法去表现你能想得到的东西。而新版电视剧《红楼梦》在把所有古典元素更大的艺术化的同时,也要加入我们今人的意识,加入现代的艺术。亦真亦幻四个字虽然难,但我们创作上的欲望和空间也恰恰在这儿,要是什么都是现成的还叫什么创作?”创作本身就是从无到有,把想象的东西变成现实的过程,对于李少红来说,乐趣也在其中。
每个人看《红楼梦》的视角都不同,在别人看来很写实的东西,在李少红眼里就成了意境。比如,大观园,“大观园就是一个超现实的园子,蕴含着很多意境、意念化和情绪。所以我们不能陷进具象的情景中,作者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勾勒出一个豪华园林,而是要烘托人物。在一个像乐园一样的环境里,主人公们可以与世俗脱离,可以一尘不染,可以纯洁,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世界隔着高高的一堵墙。
“我看了很多关于大观园的书,每一本都很不一样,书里面很多场景我都找不着地方,比如有一场过元宵节的戏,大家都在贾母的园里听戏、吃饭,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又搬到花厅里继续听戏,关于这个花厅的具体位置就众说纷纭,而搬的过程估计就有半集戏,我觉得这些传达出了他们生活的富丽堂皇和贵族气,留给人们很多想象的空间,也许花厅就在室内,那个季节外面比较冷,就在室内也建了个花厅。”
还有,“贾宝玉在一棵桃树下看《西厢记》,看的过程中,花瓣一片一片地往下飘落,打在他的书上,而当他试图整理书上的花瓣再一次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景象是落花成阵,其实这是一个意境,他看完书再看这个世界发现世界已经变了——桃花满天。他特别怜惜落在地上的花瓣,他突然懂得什么是爱情,那个地方其实就是一棵桃树,但只拍一棵桃树视觉效果会非常单调,所以对于这么一个意象的世界,我们不能去考究桃花树的多少,桥的朝向等等,作者只是用这些东西去深化剧中的人物。”
甚至是宁国府,李少红也有不同的诠释角度,“大多数人认为宁国府是一个有城府的地方——刻板、冷漠、压抑,而我觉得恰恰相反,宁国府是一个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娱乐场所,宁国府的人都是奢侈成性的,世袭的头衔,拿着皇帝给的俸禄,不用忧国忧民地想事情,公公和儿媳妇有勾当,儿子可以视若无睹,所以宁国府的布置也是为表现人物服务的,而不应被以往作品的常规所限定,人物丰富的信息给了我们足够的想象空间。”把意境变成影像是最难的,因为意境是需要创造的,李少红坦言。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读《红楼梦》”之李少红:我从前不喜欢黛玉
每个年龄段看《红楼梦》的感受都不一样。对这句话产生共鸣的,还有李少红。
她第一次看《红楼梦》是九岁。如今想来,李少红称,那时候纯属瞎看,“对宝黛爱情也很懵懂,更多的是好奇,看到男孩女孩之间的这种微妙的情感好像是偷看了别人的隐私一样,心怦怦地狂跳不已。那时候对《红楼梦》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那时候是文化大革命和破四旧立四新的年代,一面在书上写批判封资修的口号,一面忍不住偷看。大概是里面的才子佳人爱情吸引的缘故,让我既有偷窥的快感,又有对神秘情感的好奇。但诚实地说我当时更喜欢《三国》,邻居家的三兄弟有一书架整套的《三国》连环画,我对此更着迷。”
再看《红楼梦》,是在李少红当兵的时候,枯燥的生活里,《红楼梦》是她的业余调剂品,“70年代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大家私下里流传好多黄皮书,我看得最多的是《红楼梦》,当时也没意识到这是名著。那时看,会觉得书里描摹的奢华的生活离我们太遥远了,我们都是无产阶级,感觉他们太浪费了。那时候不准谈恋爱,大家对这类书比较好奇,于是就偷偷地读。为了不让老师说我骄傲自满不团结群众,我就给大家讲《红楼梦》,宿舍里的人听得又哭又笑,确实是团结了群众,但最后却把自己‘团结’到农场去了,领导说我是传播‘黄’书。”
直到重拍《红楼梦》,李少红称,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读《红楼梦》,这次带着最公共性的视角,读懂的东西比以前多很多。“《红楼梦》是一个群像的写照,反映的是那个时代的风貌。我从前不喜欢林黛玉,但这次在红学家的指导下重读,我有了不同的认识。她身上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和80后一代很像。首先她也是独生子女,这一点在那个时代可非常少有。在那个时代没有兄弟姐妹的家庭很畸形,奠定了她和社会的一种特殊关系。所以黛玉身上与生俱来的孤傲气质,来自她的成长环境,不懂如何和外界交往。超凡脱俗,叛逆,敏感,感性。但又非常脆弱,像一尊瓷器,精致而易碎。她和宝玉都属于太真实,内心却又非常孤独脆弱,和现代人一样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世界文明越发达,生活越丰富,越觉得心灵孤独。宝玉身边有二十个丫鬟,十个小厮,备受宠爱,他却永远感觉得不到爱,永远觉得自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和黛玉一样永远充满对爱的渴望,这是他们共通的默契。他们没有宝钗、袭人生存能力那么强。”
“还有晴雯,每次看到她临死的情节,我都会为她哭泣。她让宝玉脱下小袄自己穿上,说躺在棺材里就如还在怡红院里一样。太让人心酸了。她和黛玉同属于那种很容易被世人误解的类型。天生丽质是她犯下的最无辜的错误。理想主义的人生永远是悲剧。我还非常喜欢贾母,她集富贵威严感情于一身,是我想象中的大家长的形象。”